中国园林网4月9日消息:中国80% 的鲜花来自云南。曾经风调雨顺鲜花盛开的彩云之南,如今饱受干旱摧残,云南花卉较去年同期减产50%。记者近日深入有着“高原花都”之称的云南省晋宁县,用镜头和笔记录下这场60 年不遇的大旱,和云南花农们正在经历的旱春花殇。
周良卖花
周良用沾满花泥的袖口蹭了蹭满头的汗水,将最后一捆康乃馨从浸泡的大水缸里取出来,抱上了小货车。这时已经是3 月26 日凌晨一点半。
云南省晋宁县新街乡回龙村的花农周良与瘦小的妻子和12 岁的女儿挥手告别后,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红塔山,爬上车,向着斗南花市方向的沉沉夜色驶去。车子虽然老旧,但是还算稳当,这是他花了一百元向邻居借来的。小卡车的后面,是他和老婆、小工忙碌了一天才采下来的一万七千枝康乃馨。
一车的鲜花还带着雨水的清香,周良的眉头却死死地拧成一团。“这是半年来的第一场雨,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前两天,刚去过斗南花市的同乡花农告诉他,现在因为干旱,花价有所上涨。可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会不会成为花商故意压价的借口?周良心里没底。
在专为花农进城卖花设置的高速路收费口,周良又抽出一支烟,但是点了几次,都没有点着。反光镜里的运花车一辆挨着一辆,焦急地按着喇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16 公里的高速路花了40 分钟,这对习惯看着太阳升起的花农来说算不得什么。真正的考验在呈贡的斗南花市,那里的交易往往就在几分钟之内,而这短短几分钟将决定着一个家庭的收成。
由于只有自己老婆和一个贵州小工帮忙,周良从天不亮就开始下地采摘鲜花,按照300 枝一捆打包,然后放进水缸里浸泡——之所以要浸泡,周良解释说,是因为白天采摘的鲜花会脱水,花杆子就会软瘪下来,价格也会受到影响。在水缸里泡一下,吸收好水分之后,花的杆子才会有硬度,就好像刚采下来的一样,然后到晚上就可以去斗南花市卖了。
昆明呈贡新区的斗南花卉交易市场,现在是全国乃至亚洲最大的花卉集散地。日上市各类鲜切花超过200 万枝,年交易量超过30 亿枝,每天的鲜花交易量占整个云南花卉交易总量的75%至80%。人们常说,“斗南花市涨一元,全国鲜花涨三块。”
周良来到斗南花市的时候,外面已经停满了来自云南、贵州、四川等地的卡车、拖拉机、三轮车甚至是手推车,一辆辆在花市门口排起了长龙。[分页]
按照花市的规矩,花农是没资格进入花卉市场的。他们必须停在花市外,等着里面的花商出来挑花。
周良在早到的同村人帮助下,把车子停在了靠近市场门口的好位置上。刚一停车,几只手电筒就照向了他的卡车,几只满是花泥的手,在手电光的照射下,翻看着他的鲜花。
周良对这几只手的主人又爱又恨。他们总是能在花儿上挑出些莫须有的毛病,目的就是告诉你,现在花市不景气,你的花蔫了,有虫了,卖不上价;但就是这几只黑漆漆的手,决定了自己是否能在花市的淡季把本钱赚出来,所以他盼望着更多的手围在自己的车前,去捏捏这朵,掐掐那朵。
在这场持续了半年之久的罕见旱灾中,云南的鲜花种植受到严重影响。周良自家有八亩花田,其中三成鲜花因为干旱不是渴死就是得了病虫害。虽然花农的鲜花产量下降很多,可是花商仍然在拼命压价。
一名山西来的花商提出要以1 毛钱一枝的价格包了周良的花,被他严词拒绝。还好村里的朋友早就告诉他,因为持续干旱,他们前天卖的康乃馨价格在一毛七分。最后一名呈贡本地花商用两毛钱一枝的价格买走了他全部的一万七千枝康乃馨。
“原来干旱也不全是坏事,”花农周良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尽管产量少了三成,可是去年这时候的康乃馨只能卖到几分钱一枝。”
按照往年的行情,一般春节过后花市相对转淡,鲜花价格会下跌30% 至50%,但是今年的花市却依旧保持高位,部分花卉价格涨幅竟超过50%。看着周围一车车的玫瑰、非洲菊、百合、紫罗兰、康乃馨甚至许多不知名的鲜花在眼前晃动,周良一阵眩晕,搞不清楚为什么百年难遇的干旱被自己撞上了,搞不清楚为什么淡季还在涨价。他捏了捏干瘪的红塔山烟盒,逃出仍在忙碌的人群,开着小货车,带着8 张1 元的过路费离开斗南花市。家里的女人和孩子还在等着自己的归来呢。[分页]
高原花都之殇
斗南花市约有七成的花卉产自距离滇池仅几公里的晋宁。晋宁位于滇池南岸,属昆明市郊县区,与玉溪市接壤。从1995 年开始就有呈贡花农在这里种花,现在“云花”生产基地已完成了由呈贡向晋宁的转移,全年平均日产鲜切花250 万枝,是名副其实的高原花都。
“我是看着那些原来不名一文的小村子如今变成一个个‘鲜花盛开的地方’的。而现在,云南受旱灾影响最大的就属新花都晋宁了。”当地司机老王满是同情地说。
从昆明到晋宁的路上,随处可见干裂的红土地和满天的沙尘提醒着路人,这里已经半年没有雨水了。
在晋宁县晋城镇上,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停电。一家小卖部的店主告诉记者,这里因为缺水,已经开始限电,每天只有7点钟以后才供电。“虽然天热,但是白天你是买不到冰镇饮料的。由于滇池缺水,我们当地有名的滇池矿泉水已经没货了,我这里也只剩下最后一箱。”
在新街乡一望无际的花田中,塑料大棚整齐地排列在田地中,里面有盛开的鲜花,也有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乎看不到大旱的迹象。但是,就在一片满是嫩苗的花田前,当摄影记者一不小心踩进了旁边的“水沟”时,脚下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灰尘,以及干裂成粉的泥土。围绕在花田四周纵横交错的水沟都是干的,见不到一滴水。
就在这片花田里,一脸愁容的花农周良坐在地头,面前是一地烟头。“你们看到的,不是旱灾的全部。”这是周良与我们见面的第一句话。37 岁的周良是土生土长的晋宁新街人,五六年前,本是种稻谷的周良看到外来的呈贡花农“一亩花抵得十亩粮”,他也开始虚心向人求教,并拿出了所有积蓄,在自家的三亩地和租来的五亩地上养起了康乃馨。
“那时候,外来户们都种康乃馨,我们村也就都跟着种,你看那些花田,都是康乃馨哟。我们这里后面两三公里就是海子,就是你们说的滇池,气候好,以前也从来不缺水。但是,你看,现在怎么突然就遇上了干旱呢。我三十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啊,现在连滇池都快没水了。”蹲在自家花田前的周良说。
周良的花田种的都是康乃馨,一株苗栽到地里,可以发五六枝花出来。一棵苗的成本要三毛,如果这六棵苗都活了,然后卖得价格合理,大概可以卖到一元钱以上。一亩地,可以种一万把苗,所以对花农来说,这种效益还是很可观的。
在花价高、花量少的时候,那些来自斗南的花贩还会到他们村子里来收花。周良给我们算了一笔账,他的八亩花田,光采购花苗就要四万元,八亩地的肥料需要两万元,打一次农药要三百元,平均每五六天就要打一次药。八亩地的塑料大棚也要一万元。前几年,花市好的时候,周良的八亩地毛利润总有个十万元钱,除去本钱,和每天雇佣帮工的钱,每年都能有个两三万的收入。然而,去年下半年开始的这场罕见旱灾,却让周良脸上的笑容换成了手上一根接一根的香烟。
因为旱灾,花田生了红蜘蛛和蓟蚂等病虫害,一下子让他的康乃馨贬值了不少。“我找给你们看看,”周良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摘下一朵看起来很正常的花,拨开花苞,里面有肉眼很难看清的微小白斑,“在花苞里,有些害虫会像蚊子一样吸食花的汁液,使得花的颜色变得斑白,在市场上就不好卖了。”斗南花市前那些拿手电筒照来照去的花商,就是找这个。“如果你的一车花都是这种斑白的,卖相不好,花的价格肯定就上不去了。一枝花降几分钱,一万枝就损失几百块钱。有几次,我的花几分钱一枝给人家,他们都不想要,真心疼。前阵子,我都只能靠以前的积蓄过日子。”
由于缺水,周良所在村庄的花田普遍减少了三成的产量。“因为一株苗发五六枝花,有一枝死了,整株花都活不成。即使生命力强的活下来,也更容易染上病虫害,每天打药都压不住。”[分页]
去年春节的时候,还连下了好几场大雨,但是今年却完全看不见云。“开始的时候,我每天看老天,盼着下雨;后来开始每天看电视中的天气预报,可还是不下雨。有时候,天上的确会飘些乌云,但是洒一些水珠就没了。”
由于缺水,原本和睦的乡亲之间也出现了不和谐的气氛。由于现在小河里的水已经干涸,滇池水又主要供给城镇居民做饮用水,花田的水沟几乎天天干着。花农们每天干的事情,除了在大棚里剪掉那些因为气温升高而疯长的枝杈,就是在田头盼着上游的水库给他们放水。
大公司的种植基地可以花上万把元钱去打井,用地下水浇花,而周良们只能等着上游水库放下来的水。旱情刚开始的时候,上游二十多公里处的水库每隔一个星期总会给花农们放一次水,那时一旦放水花农们就会互相通知:“今天放水了,今天放水了,大家都准备一下。”后来变成十多天放一次水,互相通讯的声音都没了,取而代之的除了“今天又放不到”的抱怨声,还有私下的小动作。“最近,即使放水,水量也总是很小,还有村民自己用水泥和土块私自筑起简易水坝,把本就不多的水堵在自家田里灌溉。上周,我们还组织人去上游清理河道,结果拆除了好多那种水坝。”
哪怕是原本很好的朋友,在持续半年的大旱面前,也会因为抢水而争吵甚至打架。淳朴的云南汉子周良谈起这个一脸苦涩:“原本我们花农都是最亲密的朋友,一起在斗南花市和花商谈价,但是现在气氛变得很微妙了。旱灾不但让土地干裂,也让人和人的关系产生了裂痕。”
“干旱的影响将在5 个月后体现出来”
鲜花需求的旺季在于春节、情人节、母亲节和教师节这样的节假日。去年教师节前,周良一枝康乃馨卖到了七毛八分的好价钱。康乃馨的成熟期在5 个月左右,现在正是花农们为教师节栽种花苗的时候,但周良却第一次为自己的生计犯起了愁。
“如果干旱继续,或者接下来几年都要干旱,我都不知道我还要不要继续种花。”本来半个月前就应该下苗的,但是由于一直没有雨也没有水,周良一直不敢下苗。周良从花苗公司预订了四个棚的苗,花了5200 元,如果下苗以后还没有水,小苗就要干死。所以他一边犯愁,一边在等水。还好前几天又来了一次水,虽然不多,但周良还是去花苗公司把预订的苗买回来种下了地。“当时邻居们就问我,你还敢栽么,小心都干死掉。我说,我没有办法啊,因为这些花是赶教师节的花,如果你不栽,教师节就没有花卖了。错过了教师节,这一年就没有机会赚钱了。”
从下苗开始到采花的五个月内,周良和老婆以及小工每天天不亮就开始忙碌,直到傍晚回家,每天都要重复着浇水、拔草、打药和施肥的工作。在这漫长的五个月里,花农们要不停地投入,娇嫩的花朵在不停地吃钱。
可是,由于持续的干旱,很多花农这一次都没有及时地种下花苗,“我家田里水沟中存的水刚好够浇一次地,有些人家连浇一遍地的水都没有,他们每户差不多都要损失几万块的收益,对于农民来说这是非常沉重的负担。干旱对我们花农的影响,不是现在,而是5 个月后之后的教师节前。”
“干旱中农户损失最大,花商却不受什么影响。即使干旱让花的价格上扬,花商们总是有办法压我们的价,告诉我们现在大城市或者海外市场不景气,卖不上价格。”
尽管干旱导致自己的花田起码减产了三成,但是周良说,其实现在的花并不少。“由于现在天气异常,比往年更热,大棚里面每天都有三十多度,花儿们这时候乘势疯长,我都来不及采。但是看着那些花,我很矛盾。因为现在是康乃馨的淡季,我又不想这些花一下子都开了,加上缺水影响花质,又卖不出价格。如果市场不好,你投资5 万,只能收回来二三万,赔钱的生意谁要去做?所以有时候我宁愿它们不要开。”
采访临近结束,周良执意要在自己家里请记者吃一顿家常菜。
周良的家就在花田旁边,两间瓦房,住着周良一家三口和他请来的两个花工。为了记者的到来,周良特意花十元钱买了一桶纯净水,并让老婆去自家田里采了些蚕豆。这也是饭桌上唯一的一个菜,其他的都是各种辣酱。
饭后,周良又点燃了一支烟,看着吃过午饭蹦蹦跳跳去村里上学的女儿,小声说:“我们这里郑和的老家,我自己也有个梦想,就是环游整个中国。但是我不成的,家里穷啊,没有钱。我现在为什么种花呢,种田或者编竹笼什么都比养花轻松。我是把希望寄托在那些花田里的幼苗身上,我要给12 岁的女儿留下点什么。”
(来源:外滩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