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对自然的生态剥夺 百年古树进城成“政绩树”
中国园林网4月2日消息：成人才能合抱的皂角树，树龄都在100年以上。它们被剪枝去叶，仅剩孤零零的树干，密密麻麻地矗立在河南省荥阳市京襄城遗址生态园内。
这里是古树从山林“移民”到城市的中转地。和这些皂角树在一起的，还有树龄同样在100年以上的朴树、金桂、五角枫等名贵树种。这些原本生长在鄂豫皖交界山区的古树，被裹挟进了城市扩建和房地产市场的喧嚣浪潮之中。
大树古树进城，是城市对农林山区的生态剥夺。城市的快速绿化，却无法掩饰古树进城后大量死亡的现实；农民的短暂收入，又何以弥补原生地被破坏的生态？
今年两会期间，国家林业局再次重申，禁止大树古树进城。民间古树保护组织则呼吁公开森林信息。大树古树进城利弊何在？为何屡禁不止？在河南当地古树保护志愿者的帮助下，晨报记者深入河南，试图揭开古树“移民”背后的利益链条。
谁在买古树
高档社区蓝堡湾：百年罗汉松却披塑料叶
位于郑州市东风路与花园路交会处的蓝堡湾，是如今郑州的“楼王”。蓝堡湾开发商曾在当地媒体上发布广告称：“罗汉松、桂花、石楠、榉树等200余种珍稀树种搬进社区，总价值2000多万元，无不凸显出其高端品位。”
根据蓝堡湾的宣传，引进的4棵罗汉松中，其中3棵每棵价值都在100万元以上，树龄则分别为近220年、150年和130年。
在古树保护志愿者、河南省林业科学研究院研究员董云岚教授的指引下，记者近日在蓝堡湾社区找到了广告中提及的3棵罗汉松。
社区的中央是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平台，3棵罗汉松就矗立在平台的南侧，一字排开，每棵都有四五米高。令人吃惊的是，中间最高的一棵已经死亡，树皮掉光，树腰处还缠着几段干枯的稻草绳，同样干枯的枝干上，则绑着绿色塑料做成的假叶子，假叶上还点缀着几缕霓虹灯；西侧的一棵，叶子也已经发黄，树腰处还挂着两个塑料瓶。只有东边最矮的那棵，树叶翠绿，尚属正常。
“塑料瓶是给树‘打点滴’后剩下的，他们还想救活它，我看很难喽。”董云岚惋惜地告诉记者，“罗汉松生长在华南地区，在北方很难成活。”
距离罗汉松数十米的一个圆形花坛内，种着一棵直径30多厘米、高约四五米的树，树枝都被砍去，没有一片树叶，树干上还缠绕着细密的干枯藤蔓。董云岚教授告诉记者，这棵树叫三角枫，至少有150年树龄。“别处的三角枫应该都吐绿了，这棵还没有，现在还看不出死活。”
这个小区里还种着近30棵高大的银杏树，这些银杏树大小不一，但胸径都在20厘米以上，有的超过100年。所有的银杏树都被砍去了细枝末节，只剩粗大的树干和几根较粗的树枝。
“和罗汉松相比，银杏树的成活率会相对高一些，但这里也有5棵已经死亡。”董云岚摇摇头说，“这么粗的银杏被砍成这样，要恢复到移栽过来之前的枝繁叶茂，不知道得等多少年。”
古树苑：10年来死去数百棵古树
和蓝堡湾内的大树相比，郑州市惠济区政府门前的古树苑内，情况则更令人触目惊心。
在董云岚教授的带领下，记者在古树苑内只找到十几棵古树，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公园的边沿，主要有紫薇、大叶女贞、皂角树等，其余大部分是常见的柳树和槐树，树龄只在20-40年间。
然而，根据惠济区政府网的资料，古树苑占地500亩，栽植树木3721棵，其中古树880棵，树龄在千年以上的3棵，500年以上的数十棵，100年以上的850棵，品种有30多种，其数量之多，品种之丰富，在中原地区首屈一指，是精品古化石和古老艺术的大规模聚集地。
这些资料中的大量古树，如今去了哪里呢？“死了。”董云岚说，死去的古树都已经被刨掉，再补种上其他的树种。
环保组织“绿色中原”负责人、郑州市第47中学老师崔晟也告诉记者，他和古树保护志愿者对古树苑先后进行过3次调查，发现所谓的“树龄在千年以上的3棵，500年以上的数十棵”，一半也没有能够在找到。当地人讲，很多古树都已经死亡。“这10年来，近千株古树绝大多数已经死去，当年第一批移植过去的古树仅存8棵，现在能看到的，绝大多数是后来又重新移植的古树。”
在一棵只剩主干和细枝条的古树上，挂着一个落款为“惠济区人民政府”蓝色的牌子，上面写着“大叶女贞，200年”的字样，牌子上还印着“古树名木，严加保护”的标语。“这样的牌子真让人哭笑不得。”崔晟认为，古树苑是一个以植树绿化、移植保护为名，实则残害大量古树的悲剧。
生态园：密密麻麻排列难生长
在郑州市西约50公里处，荥阳市京襄城遗址生态园正在建设之中。在这个以郑国古城遗址为主题的生态园南侧，记者发现了近千棵等待移栽的大树，多为皂角树、朴树、银杏、三角枫、五角枫等，几乎全被砍去了枝叶，只剩主干，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一些大坑的旁边，还摆放着死亡后被锯断的大树根。
两个月前，董云岚和志愿者们曾来过这里，那时地上还摆放着更多枯死的古树，现在大多都被清理了。据董云岚初步统计，这个生态园内的大树古树有近千棵，树种约有30多种，树龄大约在50年、80年、150年，200年以上也有，甚至还有一棵千年的皂角树，同样都被削去了枝叶。这些大树，大多是在去年或前年移栽到这里的。
董云岚告诉记者，这些树的原生地基本都在淮河流域、长江流域的山区，被移植到黄河流域，将难以适应新的气候环境。“有的大树现在发新芽了，并不意味着它能成活。”董云岚说，新移栽的大树，残缺的根系尚不能发挥作用，仅靠树干的养分也能在春天发出新芽。这样的大树，要在移栽三五年后，才能确定是否成活。
行走在这样的“树林”里，70多岁的林业专家董云岚不时发出叹息。“这棵树的树皮被吊车的钢丝绳剥掉了，树皮没了，还能活吗？”“这叫啥工程？一点栽树规矩都没有！说是古树园，大树行距才两三米，相间那么近，大树能生长发育吗？”
在志愿者向当地媒体举报之后，森林公安曾到现场调查。“现在这些古树暂时被封存了，至于下一步怎么处理，现在还没有一个说法。”
京襄城遗址生态园管理处主任张方义则告诉记者，这些古树并不是生态园的，而是郑州一家公司在经营。“生态园建设过程中，主要由这家公司出资，作为回报，市里允许他们租用这片土地做苗圃，他们就从外地买来了这些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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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卖古树
鄢陵苗圃：地里全是苗木，政府很支持
被称为“中国花木第一县”的河南省鄢陵县，是花卉园艺公司的集中地，也是大树古树交易的集散地。
从许昌开车向东驶向鄢陵，20多公里的马路，两边的地里没有庄稼，全是苗木。各种园林公司招牌林立，而大树古树则被种在靠近马路的一侧，招揽买主。
记者以咨询购树为名走进一家名为“海青”的园林，老板胡达成（化名）热情地招呼我们看树。在这家园林里，记者看到3棵光秃秃的皂角树，直径都在50厘米左右，此外还有数十棵对节白蜡。
胡老板介绍说，这些皂角树和几棵老的对节白蜡，树龄都超过100年。“这些对节白蜡还没有定好形，定好的要七八万元。”这位老板还透露，对节白蜡都是从湖北省京山县的山上挖来的，是当地特有物种，“现在越来越少，挖一棵就少一棵。”
胡老板还透露说，鄢陵县的这些园林，是“南树北移”的中转地。“比如对节白蜡，湖北京山当地的老百姓把它挖出来，移植到山下，我们去收购，根据树形、树龄不同，价格从两三千到七八千的都有。买回来，还要‘驯化’，适应气候土壤环境、定形，三四年甚至更长时间后才能卖出去。这中间近一半养不活，再除去人工费用，卖个几万块也挣不多。”
价差如此之大，买家为何不自己去京山买树呢？胡老板解释说，买家自己去买，上不了路。“只有当地人才能运得出来，到了鄢陵后，因为是支柱产业，当地政府很支持，园林公司能代办好所有运输和检疫方面的证件，保证运输过程的安全。”
在记者走访的近10家园林公司中，几乎全部都有古树大树出售，品种包括皂角、朴树、香樟、白蜡、紫薇、五角枫、三角枫等等。
在一家名为“四季春”的园林里，有十几棵罗汉松，最大的一棵已经有300多年树龄。导购小姐说，“三棵最大的罗汉松，价格都在100万元以上。”
罗汉松的后面，矗立着一棵胸径约60厘米的香樟，树皮已开始从光秃秃的树干上掉落，两根细细的枝条上，树叶也早已枯黄。导购小姐告诉记者，那棵树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死掉了。
为什么买古树：官员求政绩，商人逐暴利
大树古树进城为何屡禁不止呢？无论是民间志愿者还是国家林业局官员，都承认这是因为大树移植的暴利和官员短期政绩观使然。
官员恨不得一夜成林
早在2009年5月，全国绿化委员会和国家林业局就发出过《关于禁止大树古树移栽进城的通知》，要求各省、市、自治区的绿化委和林业部门规范树木采挖管理，遏制大树、古树进城之风。
在今年两会期间，国家林业局党组副书记、副局长张建龙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表示，一些地方官员为追求政绩，恨不得“一夜成林”，这和官员的考核机制有关系。
张建龙认为，大规模地采挖、移植大树进城，违背林木生长规律，造成原生地森林资源、生态环境破坏。今后，将完善法律法规、修订具体政策，联合有关部门开展综合治理，坚决纠正不合理行为。
大山两面难见成材树木
“除了官员们的政绩，大树古树移栽过程中产生的巨大利润，则是另一个推动大树进城的动力。”
崔晟回忆说，志愿者们在豫鄂交界的桐柏县调查发现，桐柏山的北侧虽植被依旧茂密，但已很难看到成材树木；山的阳面属于湖北，放眼望去，也几成秃山。“为啥盗采盗挖那么严重，就是因为买卖古树能得到暴利。”
在调查中，崔晟和志愿者们还发现，无论是野外还是园林中的古树，大多没有被列入保护。“河南古树的就地保护，依然没有登记造册，没有编号，没有产权的界定。政府主管部门至今没有去执法去清理，没有部署清理工作的会议记录，没有检查的原始记录，打击处罚的记录也没有信息可以公示。”
2012年1月，根据调查，崔晟和志愿者们共同撰写了一份近万字的《河南古树保护项目报告书》，记录了河南省境内的古树保护现状，并提出了相应建议。
在这份报告书中，崔晟建议，把古树保护纳入文物保护的范畴，将古树编号，向社会公开数字化信息，实现古树的信息化管理。
专家观点：古树伴新楼，协调吗？死了再移植，成活率难统计
“即便这些大树古树没有死，我也坚决反对把它们移进城市。”董云岚教授的语气中带着激愤。
董云岚告诉记者，大树古树移植造成的破坏是多方面的。首先，为方便运输，大树古树移植都要去根断枝，即便成活，这样“残缺”的大树，在数年内也无法起到涵养水土、净化空气的作用；其次，每棵大树都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独立的生态系统，和周围土壤、植被、鸟虫等形成了合理的生态链。大树被挖走后，既有的生态链遭到破坏，水土流失，鸟虫无依。第三，大树进城还容易带来病虫害。乡村虽有树木病虫害，但因其生物多样性和大量天敌存在，不易爆发。但单一大树进入城市后，缺乏了上述环境，很容易爆发虫害。“大树古树还寄托着当地村民祖辈积累的情感。”崔晟告诉记者，他曾接到河南新乡天界山附近村民的电话，说那里一棵800-1000年的黄榆树濒临死亡，希望他们能去抢救。“在日本，他们把大树古树叫做‘神木’，为什么我们对古树却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呢？”
在鄢陵县的各个花木园林里，时常可以看到死亡后被抛弃的大树树桩。这些树桩的根部，只比树干略粗。董云岚教授介绍说，移植大树苗时，根系的长度应该达到树干直径的10倍，并且多留细根、小根，才能保证较高的成活率。“但这些大树移植时，为方便运输，根须都留得太短，难以成活。你开发商、政府有钱，不管花了多少，都还可以挣回来，但是上百年的古树死掉后，就不可复生，太可惜了！”
关于大树古树移植后的成活率，官方、园林公司和专家没有统一的数字。记者发现，在多起官方的相关报道中，这个数字都在70%以上。“像京襄城的苗圃，死掉一棵，很快就刨掉重新栽上，因此很难有准确的成活率数字。”董云岚教授告诉记者，“苗圃只是中转地，经过二次移栽后，成活率会更低，我们估计只有三成能真正存活。”“古树伴着新楼长，这协调吗？我不觉得。”站在蓝堡湾社区的三棵罗汉松前，董云岚感慨地说，“让小树来见证建筑的历史，新树伴新楼，不是更好吗？”
这些古树价值多少
皂角树：喜温暖湿润气候，生长速度慢但寿命长，可达千年。
三角枫：喜温暖、湿润环境，耐寒。
大叶女贞：常绿乔木，喜温暖湿润环境，不耐干旱。
朴树：分布于河南、山东、长江中下游和以南诸省。
罗汉松：喜温暖湿润，不耐严寒。寿命可达几百年，甚至千年。 50年树龄下的20万-50万元不等，100年树龄以上则要100多万元。
金桂：喜温暖湿润，耐高温而不甚耐寒。30年树龄约15万-20万元。100年龄的价格则在100万元之上。
紫薇：耐旱、怕涝，生长缓慢，寿命长。百年树龄需30万-50万元
银杏：出身在几亿年前，有 “活化石”之称，寿命极长。胸径20厘米约2万-3万元，50厘米以上的约7万-8万元。
对节白蜡：寿命可达2000年，喜温和湿润的气候和土层。百年树龄的7万-8万元。
香樟：树龄达成百上千年，喜温暖湿润气候，耐寒性不强。胸径50厘米的约7万-8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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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闻晨报)今日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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