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至10月我国国有林场生存现状调查

中国园林网11月26日消息：当城里人对周围空气质量日益变得敏感，抱怨机动车尾气排放和锅炉燃煤污染之时，如果能透过每年冬天时常会发生的雾霾看得更远一些，会发现在距离他们数百乃至数千公里外的深山里，还生存着这样一批人，他们日夜默默地看护着可以净化空气、防风固沙的大片林场，同时，整体上而言，他们也是全国收入最低的一群人之一，不少人还在为生计而发愁。

他们是分布在中国4800多个大小国有林场里、数量接近70万名的国有林场职工。他们看护着中国国土面积1/20的国有林区，这里囊括了中国1/6的森林面积、1/4的全国森林蓄积量。这也是中国最优质、最稳定和最完备的森林资源和生态系统。

然而，整体上来看，这些职工的收入堪称微薄。2013年的统计数据显示，当年国有林场在册职工68.8万人，人均年收入1.8万元，仅为同期全国城镇就业人员平均工资的35.3%，此外，没有参加基本养老保险和基本医疗保险的国有林场职工，分别达10.8万人和14.7万人。

由此，今年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国有林场改革方案》和《国有林区改革指导意见》，3月中旬，国务院更是召开全国国有林场和国有林区改革工作电视电话回忆，对国有林业改革进行全面部署。

在国有林场即将发生巨变的前夜，今年7～10月，记者陆续走访分布在云南、海南、黑龙江、内蒙古、山东和河北的大型国有林场，试图了解这些国有林场一线职工的生存状态。

记者调查显示，改变国有林场现状，除了国家资金投入和政策支持外，更需要地方政府在政策、资金方面进一步扶持和创新。此外，个别地方国有林场已探索出的成功经验可以参照。‍

在护林和找饭之间

“整天饿着肚子，有多少精力去保护森林？”

从2005年退伍转业算起，在距离昆明市区只有40公里的海口林场，陈华已经在这里工作了10年。7月10日上午，记者在海拔2300米的陡山瞭望台碰见他时，他正拿着一架望远镜观察着远处的火情。他说，每年有320天他都呆在这里。

回忆起在林场的经历，他说最初在一个护林点当护林员，“那里条件很艰苦，饮用水很脏，取水的塘里甚至还漂着羊粪。”后来他被调至陡山瞭望台，刚来的时候没水、没电。他的妻子在海口林场另一个护林点工作。

与记者随后接触的多名护林员一样，陈华夫妇没有房子，居住在林场的宿舍里，年龄超过40岁，家里有孩子和老人，工作也不能怠惰，必须每天守在自己的岗位，巡山或者瞭望火情，时间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中流逝。

据陈华介绍，他每月工资2000元，在瞭望台还有额外的800元补助，妻子每月工资只有1500元。他也考虑过到城里找份工作，“收入可能会高一些，但我还是喜欢当护林员。”为了增加经济收入，他目前在瞭望台生活区外圈起了栅栏，养了20多只鸡和6只兔子，他还准备在瞭望台另一侧盖的鸡舍和羊圈中再养200只鸡和几只羊。

据昆明市林业局副局长张建坤介绍，由于林场大多远离城镇和社区，交通不便，林场职工及子女生活、就医、就业困难，虽然海口林场是财政全额拨款，但经费也仅能满足林场的人工经费，其余森林防火、植树造林、危房改造等都缺乏资金。

海口林场场长陈金龙则对记者表示，他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在帮职工“找饭吃”上，他甚至拿出16亩地尝试着种植当归等中药材，由林场工人自愿加盟参与管理，“刚种了一年，还没有收益。”另外，海口林场还办了两家年产近万只的生态养鸡场，目前市价约78元/公斤，也是由林场职工自行经营，林场负责包装、销售。

“政策规定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不能从事经营性活动。即便有，收入也必须全额上缴。当然，需要资金可以向财政申请。但你也知道，财政的钱很难申请到，周期也很长。”昆明市林业局局长曾令衡说，“由于政策限制，国有林场经营放不开手脚，这严重制约了国有林场的整体发展，也影响了广大干部职工的积极性。”

类似的窘境在海南的国有林场也不鲜见。相比于海南国有林场每年创造约890亿元的生态系统服务功能价值量，林场自身除了“找饭吃”，还有收不抵支。

海南省林业厅提供的资料显示，该省38家国有林场中有七成是企业。苦于“找饭吃”同时，不仅主要精力难于集中保护森林，一些林场还要“因养人而砍树”。另据海南省《国有林场基本情况调查报告》，目前海南国有林场管护着785.08万亩森林面积，其中天然林面积占海南省天然林总面积66%，公益林面积占海南省公益林总面积54.7%。

“政府让我们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又要让我们承担生态建设的公益职责。整天饿着肚子，有多少精力去保护森林？”海南省东方市国营岛西林场场长倪明强说。

在河北，尽管多达146家的国有林场通过多年的京津风沙源治理、荒山造林和“锁边造林”等三大造林工程，已经筑起了京津第一道生态屏障，但与它们的作用相比，不得不面对的仍是发展和保护环境之间的矛盾。河北省一位当地人士甚至质疑说，“不能因为你们怕咳嗽，就不让我们生火做饭吧？”

河北省林业厅提供的数据显示，由于缺乏资金，目前河北全省70%的林场人员工资经费得不到保障，欠缴职工保险情况比较普遍，林区路、水、电、管护用房等建设经费没有纳入政府基建预算，林区贫困化现象严重。

“京津冀可持续发展与脆弱的生态环境之间存在着尖锐矛盾。最突出的问题是尚未建立起一套生态环境共建共享的有效机制。”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教授祝尔娟说，京津冀目前没有形成共同参与、成本共担、收益共享的互动机制，无法保障区域内不同功能区都能实现公平、和谐、良性发展。

河北省林业厅造林处副处长王丽英对记者表示，在政策上也缺乏激励机制，“比如，对于那些不等不靠，不求短期利益绿化荒山、抚育森林的国有林场，政府的资金扶持力度不足。”

后继无人

“林场作为全额事业单位聘用人员逢进必考，林场在引人、用人机制上受限制，导致林场人才断档，发展受到制约”

与收入微薄相比，更长远困挠国有林场的另一个难题是人才难以为继。

在内蒙古赤峰市桦木沟林场，记者了解到，由于地处偏远，经费匮乏，生产生活条件艰苦，林场无法留住年轻人甚至是有中专以上学历的人才，管护人员队伍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断层。

相比于桦木沟林场为内蒙古克什克腾旗4个经营面积达到百万亩以上的国有林场之一的地位，据今年已有53岁的“林二代”冯玉平介绍，他每年只能领到一半的工资，约2万多元，而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10年。

桦木沟林场场长柴景峰对记者说，林场现有在编职工111人，离退休职工64人，“在职职工年龄都在48~56岁之间，45岁是最小的。”对于目前护林工人的窘境，他解释说，1955年桦木沟林场刚成立时，属于全额事业单位。1958年改为差额事业单位，政府每年拨付13.5人的工资经费。1992年，克什克腾旗将林场定性为自收自支的事业单位，不再拨付工资经费。

“2005~2009年，当时林场还有采伐指标，最高时每年可采伐1.2万立方米木材，加上苗木销售和公益林补偿，林场的日子还算好过。”柴景峰说，但“采伐指标2015年已全部取消了，林场的任务就是管护。苗木也不好卖。目前林场的收入只有一项，就是国家给的每亩4.75元的公益林补偿”。

“这样的经济状况，怎么会有年轻人留下来？”柴景峰反问道。

据内蒙古自治区林业厅党组成员李树平介绍，全自治区316个国有林场，眼下面临的最大的难题就是“后继无人”。“我在林业厅分管人事，明显感觉到，这些林场老职工退休后，断档问题无法解决。我们急切地盼望着改革，理顺林场管理体制，明确林场公益性质，建议上级在政策和资金方面给予倾斜。”柴景峰说。

在2011年即成为山东省第一批国有林场改革试点市的山东临沂，同样面临着人才“老化断档”的困境。据临沂市林业局提供的统计数据，全市林场职工多为上世纪80年代林场招工和子女顶替，平均年龄50岁左右，40岁以上人员占到80%以上;学历普遍偏低，大专以上学历只占16.9%;专业技术人员偏少，技术力量薄弱。

“林场作为全额事业单位聘用人员逢进必考，林场在引人、用人机制上受限制，导致林场人才断档，发展受到制约。”临沂市林业局场圃总站站长闵祥宏说，“我们的国有林场每年都有进人指标，但在人才市场上招不到人。有的热门岗位，1个名额有几百个人报名，而林场岗位也就几个人报名。符合条件进来的，干一两年就走人了。建议降低进人门槛，有些岗位大专学历的行不行?”

另一面的生机

只要国有林场找到了自身发展优势，加之相应政策扶持，发展并非不可能

相比于前述国有林场亟待解决的问题，在采访中，记者也遇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国有林场，无论是体制变革或者是经营创新，他们皆呈现出勃勃生机的一面，从他们的转变过程中可以看出，只要国有林场找到了自身发展优势，加之相应政策扶持，发展并非不可能。

在山东淄博始建于1957年，总经营面积超过4万亩的原山林场，记者发现，2014年，原山林场和原山集团的总收入超过5亿元。“原山林场之所以能成功，最重要的一点是没有等靠要。”原山林场副场长王延成说。

据原山林场党委书记孙建博介绍，1986年，国家对事业单位进行“事改企”改革，原山林场作为试点单位被迫进行改革。“用当时的话说是‘断奶’，财政把林场仅有的吃饭钱给断了。有的职工13个月里没领到1分钱，家里停水停电。”此后，原山林场又依靠银行贷款办起了木工厂、冰糕厂、奶牛厂等企业，均由于经营不善出现亏损。1996年，淄博市政府又将濒临绝境的淄博市园艺场划归林场管理，林场和园艺场老累计负债达到4009万元。

1996年12月，孙建博担任原山林场场长，他宣布停止了原本靠卖木头为生的商业采伐，每年，林场把森林抚育过程中需要去掉的树移栽到自己的苗圃中，供应到城市绿色工程中，第二年，原山林场成立了集团，以生态保护为基础，通过发展林业产业化向市场要效益。

“第一步就是把原来贷款上的项目进行重新盘活，能股份的股份，能租赁的租赁，能私营有私营，能买断的买断，把‘死钱’变成‘活钱’，同时又新上了部分有市场前景的项目。”孙建博说。

而到了1999年，原山林场建起了山东省第一家森林乐园，当年就赚取了第一桶金。之后，原山林场又办起了山东省第一家鸟语林、第一家民俗风情园、第一家山体滑草场等，到目前，林场已经形成了拥有两家4A级景区、4家宾馆的原山大旅游格局。“每年的旅游收入近1亿元。”王延成说。

此外，原山林场还成立了股份制企业原山酒厂、原山绿化公司、旅游地产公司，这些企业解决了职工家属、子女的就业问题。“林场主要负责保生态，集团主攻保民生，共同发展。”孙建博说。

而在吉林蛟河，蛟河市林业局局长张效仲对记者说，最近几年，他们把推向社会的2000多名职工全部招回安置，并吸纳了5000多名社会人员就业。每年各种产业的利润总额有1亿多元。蛟河市国有林场的发展，也经历了镇痛与改革再发展两个阶段。

位于吉林省东部的蛟河市国有林场，从上世纪90年代起，由于国家生态保护力度的加大，林业采伐指标逐年减少，收入逐年下降。到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蛟河林业陷入资源危机和经济危困双重困境，60%职工下岗，负债高达1.8亿元。

张效仲介绍说，从2000年开始，林业局以职工集资赎买方式收回个人及乡镇村景区经营权。2005年，由吉林省拉法山国家森林公园管理局牵头，19个国有场圃和3519名林场职工以自然人身份自愿加盟，联合发起成立了吉林省拉法山国家森林公园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法拉山公司”）。

数据显示，2014年，拉法山国家森林公园各景区共接待游客23万人次，实现旅游经济总收入3000万元。由于森林公园旅游的带动，蛟河市2014年共计接待游客54.7万人次，旅游总收入2.38亿元。

多元化经营成为蛟河林业突破的关键。资料显示，法拉山公司先后组建了13家下属企业，经营范围涉及矿业开发、机械加工、房地产、商贸等多个领域，业务辐射到青岛、北京、哈尔滨和长春等地。2014年，股份公司资产总额达到152亿元；国有林场及股份制企业实现产值9.6亿元，利润1.2亿元；国有林场在岗人员年均工资达到30164元。

四大问题求解

“国有林场和林区改革就是应该实现两个确保，一是确保森林资源稳步增长，二是确保职工基本生活有保障”

据国家林业局新闻发言人程红介绍，目前，全国共有国有林场4855个。由于缺乏正常稳定的经费来源，且富余职工的人数不断增加，林场发展陷入困境，政策边缘化、职工贫困化问题十分突出。

国家林业局经济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王月华则认为，目前，国有林区普遍面临着四大突出问题，即：一，可采森林资源枯竭，生态功能严重退化；二，民生问题比较突出；三，森工企业债务负担沉重；四，林场职工较多，就业安置压力大。

以东北林区为例，目前可采资源蓄积量只有2.68亿立方米，与开发初期相比，大小兴安岭林区林缘向北退缩了100多公里，湿地面积减少了一半以上，2013年东北重点国有林区在岗职工年平均工资2.3万元，仅相当于当地城镇非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的51.4%。

数据显示，目前各重点国有林区累计拖欠金融机构债务209.9亿元，其中无力偿还的金融机构债务133.1亿元。累计拖欠职工工资70亿元，拖欠退休金13亿元。累计拖欠养老保险费50.2亿元、医疗保险费14.2亿元，森工企业债务负担可见一斑。此外，目前全国林区下岗待业职工便有6万多人，就业十分困难。

此外，王月华介绍说，长期以来，国有林场和国有林区还承担了许多社会管理和办社会的职能。目前，有400多个国有林场开办场办中小学454所、教职工人数5356人。有场医院（医务所、卫生站）772处，医护人员3218人。林场代管村1100个、乡镇78个，人口15万人。

对于今年2月国务院印发的《国有林场改革方案》，“当前，国有林场改革已进入到全面展开、全力推进的关键阶段。”程红说，改革将以“因养林而养人”为方向，根据各地林业和生态建设实际，探索不同类型的国有林场改革模式，不强求一律，不搞一刀切。

除了原山林场和蛟河林业的案例，贵州省毕节市的做法也值得参照。毕节市共有12个国有林场，全部被当地政府纳入全额预算管理。毕节还建立了收支两条线的财务管理制度，即国有林场的木材采伐、多种经营等收入上缴同级财政，同级财政按一定比例返还国有林场，作为林场发展资金和工作奖励。

毕节赫章县规定，国有林场非税收入同级财政按80%的比例返还国有林场。2012年，赫章县平山林场和水塘林场的木材收入、占用林地补偿费收入、多种经营收入等近900万元上缴县财政后，县财政又返还林场700多万元。

毕节市最新出台的《关于进一步加快国有林场改革发展的意见》规定，将国有林场发展产业取得的收入全额返还给林场，60%作为林场发展资金，40%用于工作奖励，工作奖励中，20%用于奖励林场领导班子，80%用于奖励有关人员。

“国有林场和林区改革就是应该实现两个确保，一是确保森林资源稳步增长，二是确保职工基本生活有保障。”王月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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