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池湿地该拒绝人类的足迹?

2015年01月30日 10:08都市时报何惠子 李鸿睿

环湖东路,斗南湿地公园正在建设中,几只白鹭在斗南湿地公园中的一小块水洼中休息。

一户人家在东大河湿地公园放生泥鳅

中国园林网1月30日消息:滇池周围的湿地应该被当作公园么?

几天前,在昆明市政协十二届五次会议上,昆明市政协委员冯刚提交了一份名为《关于关闭滇池一级保护区内湿地公园的建议》的提案,建议停止滇池周边湿地公园对外开放,以杜绝对环境的人为干扰,保护脆弱的滇池生态。

滇池周边的自然湿地消失许久了。作为湖泊和人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湿地公园承担了自然湿地的一部分功能。但是,在生态学者看来,作为“公园”的湿地无法真正发挥湿地的生态功能。人工管护湿地并非长久,湿地的自然修复,理应还给生态系统自身。

滇池的湿地曾历经350万年的酝酿和成长。而今天,昆明的人们不知它何时才能重现。这需要人力、物力,还需要时间和耐心。

湿地,充斥人类的足迹

“人们提前进入湿地公园,干扰了滇池生态系统的自我修复能力。”

一桶水泥被倒入长8.5米、直径15厘米的铁管里,声音让人想起清代韩珠船的《竹枝词》:“棉花街里白漫漫,谁把孤弦竟日弹。”声音就像弹棉花,“嘭嘭”、“嗡嗡”,在窄窄的管子里回响,微微颤抖。

铁管埋在昆明东大河湿地公园的泥土里,只有半米露在地面。近200根铁管从湿地入口一直延伸到100米外的河道边,在所有的铁管“弹棉花”结束后,钢柱和钢板将被铺在铁管上,取代湿地公园里原有的木栈道。

在工人将水泥倒进铁管时,穿着荧光防火背心的周良背着手,站在铁管前,听着管道内奇特的声音,嘴巴默默地一张一合。他在计数,灌满一根铁管,大约需要12桶水泥。

水泥和铁管,并不是70岁的周良要操心的事情。他要操心的,是湿地公园里那些干枯的草和手夹烟头、带着烧烤架的游人。周良是东大河湿地公园的防火员,所幸,在他值班的两年时间里,东大河没有着过火。

周良只在旱季上班,也就是12月至次年的5月,就像来东大河过冬的候鸟。他注意到,最近两年,很多人喜欢来东大河湿地的草地上烧烤。尤其在两个月前,如果从东大河那一排桉树和中山杉下走过,满眼都是从烧烤架上飘出的白烟,还伴随着辣椒面和孜然粉被烘烤的香味。有一天傍晚,他看见清洁工拖着一个装满烧烤木签的白色纤维袋,看着像插满箭的箭靶。

湿地公园这个样子,冯刚觉得不妥。他是民盟昆明市委副主委、昆明市政协委员。在前不久举行的政协昆明市十二届五次会议上,冯刚提交了《关于关闭滇池一级保护区内湿地公园的建议》的提案。他认为:“人们提前进入湿地公园,干扰了滇池生态系统的自我修复能力。”

事实上,从1969年12月28日开始的“围海造田”工程,早已将这个自行培育和运转了350万年的生态系统破坏了。

冯刚曾是这项工程里的一分子。当时还是中学生的他,曾倒过填海的土,目睹1700万立方米的湖水被排干,长达3公里多的大坝在湿地中凭空出现,看着3万多亩湖面和草海变成农田,也看到黑压压的鸟群在草海上空盘旋着远去。

1985年,红嘴鸥进入昆明城,满城欢欣鼓舞。一位政协委员却指出:“红嘴鸥进城并非好事,这说明鸟类的栖息地和食物来源减少。”他提出“炸毁堤坝、恢复天然湿地”的提案,这极富远见——数十年后,人们才开始意识到湿地为滇池自净、清污的卓越功能。

徐杉,昆明学院滇池(湖泊)污染防治合作研究中心的高级工程师。同为昆明市政协委员,她如是解释湿地的卓越性:“自然状态下的湿地自然循环,形成一个良性运行的生态系统,能够对水质起到净化作用,是湖泊物质和能量交换的重要场所,也是鸟类和鱼类的主要栖息地。”

很显然,以最小代价治理湿地的时机,已经被错过了。

重建湿地,人们在努力

湿地,有为滇池清污的卓越功能。但湿地是有生命的,有独属它的小世界,为维持它的运转,昆明人为之付出很多。

错过了天然湿地,建设湿地公园成为选择之一。湿地公园建设,准确地说,应该是湖滨生态的修复与重建,需要人力、物力的投入。

上午10点,杜青芝和她的同伴们收拾完东大河湿地公园的垃圾后,又下水打捞漂浮在水面上的垃圾和死去的水草。8个人穿着防水裤,站在一条铁皮船上,船头船尾各站一名老倌,手持竹竿撑船。河道里不好行船,左一丛右一丛的芦苇让铁皮船避之不及,一旦碰上,船头的老倌得跳下船,站在深不及膝盖的水里,把船头从芦苇丛里推出来。

在昆明的湿地公园里,东大河算是一处好地方。徐杉解释:“湿地设置合理,在河道入水口建了前置库,这对磷和颗粒物有非常好的沉降效果”——东大河的上游正好是磷矿分布区。“生物比较丰富,沉水植物、挺水植物、陆生植物都搭配得比较合理,水道循环也很到位,对入湖水质还是能起到一定净化作用。”

要保证这块湿地相对良性运转,还需要做一些事情。除了拾捡垃圾和打捞水草,杜青芝们还得拿着撬棍、锤子,把木栈道上的木板敲下来,这些几年前,木栈道逐渐被水腐蚀,坍塌了好几处。

每到冬季,他们还得去砍芦苇。一到下午,滇池风大,干枯易脆的芦苇被风一吹便倒了。看到芦苇成片倒下,杜青芝们就得去砍了抱回岸上,虽然她不明白此举的用意。“氮、磷是芦苇、茭草身体的一部分,腐烂在水里就容易造成水体富营养化,不收割,就会形成二次污染。”徐杉说。

东大河本非湿地,它的前身是农田,耕作者多是兴旺河嘴村的农民。64岁的杜青芝生长在这里,也嫁在这里。对东大河,她很熟悉。她指着河道边的桉树说:“以前树那边是鱼塘。”鱼塘过去,便是滇池。她又指着浅水滩画了一个大圈:“这里以前都是农田,我们种些大米、蚕豆,后来又种花。”

这一片就像曾经的斗南湿地公园。呈贡区境内有6.9公里的滇池海岸,需要退出7142亩土地。2013年之前,呈贡政府按照500元/亩的价格跟农民租地,2013年之后,租地价格升为1000元/亩。

呈贡区水务局副局长黄世建说:“将心比心,即使提高了价格,农民还是亏。”以前单是种菜、种花,农民们每年每亩土地可收获4万-6万元。“(农民们)还是通情达理呢!只要告诉他们这些举措是为了保护滇池,很多人为了子孙后代的长远打算,即使舍不得,也会搬出来。”

随着呈贡新区建设和湿地恢复建设,呈贡农民开始外出租地。“全省所有州市都有呈贡农民租地的身影,估计呈贡人在外租的地,面积在10万亩以上”。

和呈贡新区的花农一样,官渡区大罗

家营杨彪的三个儿子,各在晋宁宝丰镇盘了20亩花田种康乃馨。但他们觉得在那边不好,一是离家远,二是原本离斗南花卉市场不到3公里,现在却差不多隔了一个湖那么远。

[分页]

鸟儿用翅膀选择栖息之地

鸟类总数不断增长,植物种类不断增加,其中还不乏对环境要求高的种类。湿地给滇池生态带来的改善有目共睹。

人与土地的关系错综复杂,而鸟类与土地的关系遵循着天然的伦理,直接且简单——它们展开双翅任意飞翔,对自己正在生活、或者即将生活的土地做出选择。

它们的选择,对冯刚和赵雪冰来说,算是一种欣慰。赵雪冰是鸟类生态学博士,记录和追踪鸟类在昆明的活动,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兴趣所在。

东大河湿地被认为是“水禽和林鸟的种类分布较多、鸟类多样性较高”的湿地。2014年,昆明鸟类协会采用路线调查法,在这块湿地共记录到64种鸟类,种群数量较多的鸟类为红嘴鸥和白鹡鸰。在这64种鸟类中,留鸟有37种,占总数的57.8%;冬候鸟有24种,占总数的37.5%;夏候鸟有1种,约占总数1.6%;旅鸟有1种,约占1.6%;偶见鸟有1种,约占1.6%。其中,普通鵟、黑鸢、黑翅鸢、红隼等4种为国家Ⅱ级重点保护鸟类。

放眼整个滇池湖滨生态带,鸟类总数也呈现不断增长的趋势。据昆明市滇池生态研究所调查,2014年,滇池周边的鸟类有明显增加,共记录鸟类138种,较2012年增加42种,其中国家Ⅱ级重点保护鸟类7种。

“像彩鹮、浅水鹳、翻石鹬等鸟类,都是最近几年才在滇池湖滨生态带中发现的。”2012年6月28日下午,观鸟爱好者在玉溪市大营街镇玉泉公园拍摄到一只鸟,这类鸟此前从未现身云南。它的覆羽具绿黑色光泽,飞羽边缘呈白色,最内侧的次级飞羽为粉红色,黑褐色的嘴细长且向下弯曲——这是国家II级重点保护鸟类彩鹮。

赵雪冰发现,这只彩鹮日间在周边农田觅食,晚间则与鹭混群栖息。“玉泉公园南侧有一个种植着柳树的小岛,这里有数百只牛背鹭、白鹭、中白鹭,在此营巢繁殖。”

这只彩鹮在玉泉公园停留了一周左右,“之后多次调查时,就再也没看到它了。”让人欣喜的是,2013年7月16日,昆明观鸟爱好者在距离海东湿地不远的农田里发现了彩鹮。7月18日,夜降大雨,给昆明带来一场大水。大水走后,彩鹮也消失不见。“后来,我们又在东川发现了彩鹮,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

中杓鹬也是云南观鸟的新记录。2012年9月4日下午,赵雪冰听闻中杓鹬出现的消息后,前往滇池北岸的南园找寻。这片区域曾经是一个村落,在“四退三还一护”工作后,村落从这里退出,荒草渐渐蔓延,但通过渐已腐朽的木头和碎落的砖头,依稀能觅到村落存在的痕迹。

“下午4点,光线很好,刚刚走到小土路,就看见它了。”和彩鹮一样,中杓鹬的嘴是黑褐色,细长且向下弯曲,只是羽毛多是灰白色,间杂黑褐色纵纹。“它站在砖头上,东张西望一阵,跳到地上啄啄虫子,然后又跳到其它地方。”赵雪冰推测,它应该是迁徙过程中途经云南的旅鸟。

鸟儿对土地做出了选择,滇池的其它生物也在以行动“投票”。昆明市滇池生态研究所2014年的调查表明,滇池现存鱼类23种,其中土著鱼类5种,还发现了多年未见的濒危物种滇池银白鱼。滇池湖滨湿地植物共有290种,较2012年增加49种,并在滇池南岸出现了喜清水的苦草、海菜花等。

让湿地生灵寂静生长,是奢侈吗?

滇池需要保护,需要时间复苏。在生态学者的眼里,人为的影响不应持续,应当把湿地交还大自然,让动物与植物不受打扰,自在生长。

“海菜花,是水质优良的指针性植物之一。”徐杉记得,她曾在东大河湿地里看到海菜花。

说这句话,是在1月23日的下午。徐杉坐在昆明学院洋浦校区内的小公园里,看着一片低洼地。时间长了,这里形成了小浅滩,浅滩里长满了芦苇,站着几棵柳树,岸边铺着小灌木。

一只小鸟飞到柳树上,蹦跶了好一阵,翅膀呈黄色,腹部的羽毛是翠绿色,“你看那毛色多鲜亮。天然湿地就应该是这样,它该长什么就长什么,人为干扰少了,它(鸟儿)们自然就来了。”

该长什么?想种什么?这是两个概念。正如赵雪冰所说:“湿地公园里的植物可能很好看,但是不一定适合野生动物。”

比如鸻鹬类,多栖息于内陆或沿海水陆交汇的滩涂湿地环境,是涉水生活的水鸟。在滇池湖滨生态带里,它们大多在福保湿地的滩涂上漫步,在淤泥里寻找软体动物和甲壳动物为食。“不过,那块湿地慢慢被破坏了,淤泥被抽出来,盖上房子。”

在水面开阔的地方,能够看到野鸭和红嘴鸥。只不过,相比备受昆明人宠爱的红嘴鸥,野鸭是一种怕人的动物,它们不喜欢被打扰。“在草海打捞水葫芦的那些年,野鸭比较少见,现在又多了些。”

相反,“害羞”的黑水鸡和秧鸡不喜欢在浅滩上散步,也不喜欢空荡荡的湖面。它们喜欢把巢筑在群落丰茂的水生植物和灌木丛里,那些高大的禾草给它们提供遮蔽,那里的水草、植物嫩芽以及昆虫鱼虾是它们的食物来源。

还有很少出现在昆明的国家II级保护动物——水雉,它们没有筑巢的习惯,而是把卵产在大型浮水植物的叶片上。“水雉可利用的繁殖场所本来就少,所以,对我们来说,它是偶见鸟。”

虽然湿地鸟类以水禽为主,但并不意味着湿地的乔木们没有用武之地。在水边常见的白鹭就很喜欢乔木,常在柳树、杨树上栖息、繁殖。

“动物与植物有非常亲密的关系,只有关系亲密时,湿地才生机盎然。”徐杉说,只有如此,湿地才能回归它“修复工”的本质。

“湿地生态建设项目若要最大限度发挥湿地生态功能,必须从人工管护过渡到自然修复,由生态系统自身进行选择和调整。”这是一个在需要时间的过程,也是一件让徐杉、冯刚们担忧的事情。“我们总是缺乏耐心,很多东西没长起来,就又被挖出来。”

而那些被挖出来,又能够被人所见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在禾草丛中、淤泥之下,有无数死亡、腐朽、消解和新生,肉眼无法看见。甚至,那些能够被目光捕捉的鸟类和水草,也无法像游人那般在短时间里蜂拥而至。

它们需要的是时间,需要像1969年之前的滇池那样,在漫长的岁月里,让一代又一代的生灵,用它们的骨骼建筑通向未来的桥梁,让新来者在这里生活、繁息、主宰,并且死去。

推荐阅读:

哈尔滨:自然保护区八成“主打”湿地牌

安徽:庐阳区三国新城省级湿地公园已获批复

四川达州首处高品质滨河生态绿地城市湿地公园工程启动

陕西:把红碱淖湿地列入国家级保护区

(来源:都市时报)